“……爸,我要关机了,一年半后再打给您。保重,照顾好妈妈……”2010年6月3日清晨,俄罗斯,一个小伙子在给家人拨了这通电话后,便进入了一个莫斯科郊外的“闷罐子”里,从此,“人间蒸发”520天。
莫斯科时间2011年11月4日下午2时,全世界再次将目光投向这个“闷罐子”——它有一个确切的名字,叫“火星500”试验舱。在那里,6名来自4个国家的年轻勇士,终于在舱门开启后,结束了人类首次全程520天封闭模拟的火星之旅,“重返”地球。
大脑门儿,黑皮肤,小眼睛,1982年出生的狮子座。此时,坐在中国青年报记者面前的这位“火星人”,已是很多国人心中的英雄。但提到返回地球后所获的各种荣誉称号——中方授予的“火星模拟飞行试验功勋”、俄罗斯宇航联合会颁发的“功勋航天设备试验员”……这位典型的80后忙摆手调侃道:“最怕别人把我当英雄,英雄有长我这样的吗?”
在全球4000多名志愿者中脱颖而出,与世隔绝长达一年半,不见阳光、缺乏新鲜空气、日复一日吃罐头食品、没有电视和互联网、身边只有5个老外……不仅要保持身体上不“垮掉”、精神上不“疯掉”,还要在“闷罐子”里模拟登陆“火星”,并完成105项科学试验。“搞定”这一切的非专业选手王跃,其实有充分的理由骄傲。
“我不是一个很有理想、很有抱负的人,没有太多的特长,也没有出类拔萃的智商或者引以为傲的技能,但像很多80后一样,我知道责任对于一个人的重要。人无信不立。”王跃说,“我们这代人,外表不在乎很多东西,可一旦有责任交到身上,我们不畏惧承担。”
什么样的责任,让这位“火星人”一步步完成了旁人眼中了不起的壮举?
人类为什么对火星着迷?
2010年1月30日,踏上俄罗斯土地的王跃,没有想到自己最初“上火星”的兴趣,将日益演化成“山大鸭梨”。
他是代表中国,为参选“火星500”项目而来。“火星500”是由俄罗斯组织、多国参与的一项探索火星的国际试验,是人类首次在地面上模拟飞往火星、环绕火星、登陆火星和返回地球的全过程。
人类为什么对火星着迷?
“因为火星可能是除地球外,唯一适合人类居住的行星。”王跃引用俄罗斯科学院副院长格里高利耶夫的话,向记者解释道。
在地球的“近邻”中,火星的自然条件最接近地球:它有高山、平原和峡谷;它的“一天”有24小时37分,昼夜变化几乎与地球相同;它也有春夏秋冬和稀薄的大气层。更重要的是,火星上现在还有大量的固态水,并可能存在生命。
这些条件让各国科学家认为,人类有望在若干年后,将火星改造成“第二栖息地”。火星,也理所当然成为人类继月球之后的下一个着陆点。
为此,美俄等大国已开始“发力”。2009年,美国放弃以月球为中心的“星座计划”,把深空探索的中心,转移到了火星上。
但是,人类要像阿姆斯特朗登月一样,在火星上“留下第一个脚印”,又何其艰难:火星距地球至少是地月距离的145倍,往返需要一两年时间。如此漫长的深空探索,对人类的航天技术、生命保障技术,都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,更别提肌肉萎缩、骨丢失、重力变化、长期辐射和孤独、焦虑、无助对航天员的影响了。迄今为止,人类最长的太空飞行纪录是438天。在太空里一飞500多天,人类能做到吗?
这次俄罗斯组织的“火星500”项目,就是要在全球选出6名“先驱者”,为人类全程模拟探索火星“吃第一只螃蟹”。
而当时27岁的王跃,就特想做吃这只螃蟹的人。
“报名时‘上火星’是凭兴趣,当层层淘汰到只剩我一个中国人时,入选就成了责任。”
回忆起自己的报名动机,王跃笑称:“那时候对舱内试验并不知道很多,只是很向往空间站里的生活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,我的梦想就是航天梦。”
像很多80后一样,他的航天梦是在看《探索》节目时种下的,“在那种从未到过的角度回望地球的感觉,很震撼。”他说。
但光有梦想不够,王跃要成为“火星6勇士”之一,必须跟全球4000名同样怀抱梦想的志愿者,进行残酷的“淘汰赛”。
“年龄:25~30岁,受过高等教育,具备医疗急救技能、临床试验诊断经验的医生或研究员,计算机或力学方面的专家,能用英语和俄语进行专业交流……”尽管俄方为志愿者开出的要求近乎苛刻,但王跃自身的条件也得天独厚:论医学生理学的专业背景,论20多项“精确到每节脊椎”的身体检查,论团队沟通、协作能力,他都堪称完美。经过过五关、斩六将,2010年1月底,王跃终于从国内70名参选者里脱颖而出,站到了莫斯科进一步甄选的舞台上。
强中自有强中手。出了国的王跃“压力陡然大起来了”。因为按俄方“魔鬼要求”筛选出来的各国志愿者,虽说都不是职业航天员,但脑力、体力个个不俗,很多还有军人背景。站在一堆讲英语、俄语的大块头中间,语言不同、不习惯吃土豆、体格上自称“像个大瓣蒜”的王跃,没了明显优势。
特别是他发现,在俄罗斯选训时,每隔几天就会有几名志愿者“消失”。直到2月,王跃环顾四周,发现自己已经成了11个“仅存硕果”里唯一的中国人,“压力瞬间达到峰值”。
“在国内,选不选上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。在俄罗斯,只要有中国人在,也无所谓。但当只剩下我一个中国人时,被选上就是一种责任。”这个在父母眼中“不声不响、但关键时刻特有主意”的80后,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坦言道。
对“火星500”,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主任陈善广曾评价说:“这是一项具有前瞻性和挑战性的重要国际试验,我们中国人一定要跟上!”王跃心里知道,自己没有退路了。作为航天大国,中国不能缺席这场“盛宴”。
于是,在被野外生存训练、特殊技能培训、实验项目训练、语言训练“轮番轰炸”的最后两个月选训期里,11人中最黑、最瘦的王跃“发飙”了——
尽管被俄方饮食折磨得口腔溃疡,为了配合完成“盐分摄入”试验,硬吃;尽管俄语里的P音怎么卷舌也发不出来,为了团队交流,硬学;尽管唾液采集、睡眠监测等实验“黏糊糊又难闻”,为了尽快掌握,硬做;每天坐3小时地铁往返住处与试验基地的他,累得走不动时,还差点赶上一场地铁爆炸事故。事后,国内朋友发短信来问:“给多少钱啊兄弟,你玩儿命啊?”
其实,相比11进6淘汰赛中最残酷的部分:在零下20摄氏度的森林里进行野外生存训练,这些都不算“玩儿命”的。
试验前83天,王跃所在的6人小组接到任务:“在雪地里待至少24小时,次日中午11点到达指定地点。食物、水自己解决,除了衣服,每组只带两把斧子、一把刀和一盒火柴。”
俄罗斯的冬天,曾让拿破仑的军队望而生畏。为了不冻伤,6人先冒着中雪,像狗刨一样连挖带扒地在及膝雪地里,清出了一块直径5米的圆形空地,搭上了帐篷;然后砍树、劈柴,燃起一堆篝火煮罐头、向直升机发送求救信号;晚上,6人头枕着脚、脚枕着头取暖;第二天一早,他们拉着模拟“负伤”的队友,把绳子绑在肩上,像马一样手脚并用地往目的地爬……在“袜子和内衣湿得能拧出水、鞋里灌满了雪”之后,他们胜利了。
“我不敢说自己做得多好,但我绝对没给咱们中国人丢脸。组里6个人就数我和一名法国人最瘦弱,有好几次摔倒在雪地里真不想爬起来,可还是咬着牙告诉自己:中国男人,不能!”王跃在日记里写道。他不知道的是,对自己的一举一动,俄罗斯人其实都在用望远镜细细观察……
最终,在入选“火星6勇士”的一长串外国名字中间,出现了一个简短的名字:王跃,来自中国。